品读·思享｜柳，最能感知春的到来

来源：《品读》2025年(nián)第5期 “碧玉妆成一树高，万条垂下绿丝绦。不知(bùzhī)细叶谁裁出，二月春风似剪刀。”小学校操场上空飘荡着整齐的(de)(de)读书声，古诗的抑扬顿挫让朗诵成为一种艺术，乡村的早春有一种古朴的美，但我们浑然不觉。 小学校名叫王山头小学，是我们王山头大队唯一的(de)小学。 我家所在的生产小队叫后李屯，离王山头直线距离2里地，俗称两(liǎng)华里，也就是1公里。1977年9月我上小学的时候，我家已经跟爷爷奶奶分家另过，我家搬到(bāndào)后李屯东南方向的鳖盖山(gàishān)山脚下(shānjiǎoxià)。那里有一排(yīpái)大瓦房，大概12间房，我家在这里买了3间房子。这里没有实际地名，附近的人们都称这里为“大瓦房”。 在后李屯正前(qián)方1里路的(de)地方，是前李屯。据(jù)我目测，大瓦房离前李屯大约2里路。由此看来，前李屯、后李屯和(hé)大瓦房，实际上成了一个三角形。尽管我的户口属于(shǔyú)后李屯，我的爷爷奶奶也住在后李屯，但我总感觉与屯子里的人有些“隔路”，像一个外乡人。这也难怪，大瓦房这几户人家除了后李屯的，还有3户是附近赵德兴屯的。 大瓦房跟前李屯(lǐtún)(lǐtún)、后李屯之间，还隔着一条季节河，大瓦房在东，前李屯和后李屯在西，屯子里的(de)(de)人一般都叫那条河为“大地流”。前李屯和后李屯跟王山头都是一山之隔(yīshānzhīgé)，那种很小的应该称作丘陵的山。后李屯与王山头的直线距离也是2里路。我从(cóng)大瓦房到王山头小学(xiǎoxué)去上学，中间需要经过前李屯，过了前李屯，西行需要爬一座满山都是苹果树的小山，下了山坡还要过河，再经过一段田间小路，方可抵达王山头小学。 王山头人怎么称呼这条河(hé)，我不知道。其实(qíshí)它就是大地流的上游，上游有水的时候，下游就得摸着石头过河。那时候，大瓦房跟前李屯和后李屯之间都没有架桥，雨季的时候，人们就在河里垫(diàn)上一些较大的石头，供行人(xíngrén)踩着过河。有时候石头被淹没和冲走，人们就直接蹚水过河。尽管很危险，但没有人抱怨，那个年代的人，多以(duōyǐ)听天由命为(wèi)人生哲学。 前李屯西山跟王山头之间的河上也没有桥，不管河水深浅，不管大人(dàrén)小孩，一年四季(yīniánsìjì)穿梭来往，从没误过事儿。令我无法忘怀的，是山脚下那片长满(zhǎngmǎn)柳树的河滩。 这片充斥着(zhe)细沙的(de)淤泥河滩，遍布着成人一般高矮(gāoǎi)的柳树。那时的乡下很少见到迎春花，在这些还穿着补丁摞着补丁衣服的乡村少年看来，柳树能最早感知春天的到来。 当春风拂面而来(fúmiànérlái)，柳树的枝条率先(shuàixiān)飘荡起来，对于那肉眼可见的柔软，乡下孩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认知天赋。或许，这与他们祖辈都是靠种地吃饭(chīfàn)有关。农人必须熟稔节气和土地(tǔdì)，以及(yǐjí)大地上的万事万物，种子、泥土、树木、花草、蔬菜(shūcài)、瓜果等等，这些触手可及的东西，是农人的命根子。而农人的孩子，宿命般与这些事物唇齿相依，他们必须从一片绿叶、一根绿草、一朵野花开始。 我们从柳树枝干上斜劈出一根枝条，轻轻地顺时针扭动，树皮(shùpí)开始离开树芯。从劈痕处往(wǎng)下扭动5厘米左右，当然根据自己的(de)实际需要，可长可短，把尚未(shàngwèi)扭动的细部折断裁掉，留下拧好的部分。然后(ránhòu)，将白色的树芯轻轻抽掉。你也不必急着(zhe)扔掉这白白的树芯，你用舌头舔一舔这木材洁白湿润的表面，一丝丝的甘甜和青涩，伴有着松香的清香。我相信，这是来自(láizì)大地来自春天的甘霖。它们顺着(shùnzhe)柳树的根系，攀援而上，走到哪里，那里的树枝就获得了新生。生命瞬间告别(gàobié)死亡和停滞，大口大口吸食着春风和阳光，尽情地展示着生命的巨大活力和无限可能。 把留下的(de)树皮两头(liǎngtóu)裁切整齐，取一头儿用指甲沿切口刮掉二三毫米的表皮，内皮保留在长长的柳树皮圆筒上，这(zhè)样，柳笛就(jiù)做成了。把加工过的切口捏扁，放到嘴上轻吹，柳笛就发出了笛子的声音了。通常，较粗的柳笛发音较浑厚粗放，较细的柳笛发音尖锐清脆(qīngcuì)。缺少玩具的乡村孩童，这自制的玩具，伴随着他们一年又一年。 柳笛是学名，我们那(nà)里一般称之为“叫叫儿”。当春天(chūntiān)的(de)柳树皮“叫”出声来，山川(shānchuān)、河流、大地，都被叫醒了，冬眠的动植物睁开了眼睛。男孩子们的身体也开始燥热起来，他们急切想脱掉身上的棉袄，或者干脆把脚伸进刺骨的河水，自虐(zìnüè)般地嚎叫着、欢笑着。女孩子们有的得到了男孩子赠与(zèngyǔ)的叫叫儿，有的伸手去摘那些黄绿色的树狗子吃了起来，她们也不害怕这细长如(rú)毛毛虫、密布花粉的东西是否有毒。多年后，当我知道这东西是柳树的雄花序，是可以当作野菜吃的，我多么佩服(pèifú)这些乡下孩子，他们简直就是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。 还有一种(yīzhǒng)紫色夹杂着(zhe)绿色的柳树(liǔshù)嫩叶，带着一种微微的酸味，还有一丝淡淡的甘甜，咀嚼起来很好吃(chī)。路过这里的小同学们都吃了，当然也包括好奇的我。食后也没啥反应，满足了好奇心，还解了饿。大自然真是太(zhēnshìtài)神奇了，它给人类留下了太多果腹的食物，我们常常由于认识的局限，以至于失之交臂。 这样可以食用的柳树叶子，此后我再也没有(méiyǒu)见到(dào)，或许我应该找个植物学家问个明白(míngbái)。十几年前，我到辽宁朝阳会友，友人(yǒurén)请我吃冷藏的杨树嫩叶，我才豁然开朗，世间树木，多数全身是宝。只要抛开我们的无知，它们都是人类的朋友。 上初中了，我开始取道后李屯，到当时的新金县第24中学上学(shàngxué)。因为(yīnwèi)这所全公社唯一的初中就(jiù)在距离后李屯1里路的西山坡上。一路上，来自全公社的学子们在各条乡路上，汇集到一起(yìqǐ)，徒步的、骑自行车的，多数人都拎着咣当咣当响的饭盒子，一起奔向(xiàng)高处那两排长长的青色瓦房。这里从(cóng)初一到初三，每个年级都有四五个班级，每个班级都有五六十名学生。 从我家到后李屯必须再次经过大地流，从大瓦房到大地流之间的250米小路旁有一条与大地流垂直的河套，河坝上(shàng)的树木主要以杨树和柳树为主(wéizhǔ)。然而，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我不再粗暴(cūbào)地折柳枝制作叫叫儿了。我知道中国人(rén)(rén)自古就有折柳送别的习俗，我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离家远行，能有那么一个人，折一柳枝，与我依依惜别。 高中二年级下学期，我投笔从戎。1989年底，结束了训练团七个半月的(de)(de)集训(jíxùn)之后，我来到沈阳，在(zài)万柳塘公园旁边的军营里，度过了将近两年直线加方块的日子。二十郎当岁的年纪，人生(rénshēng)之中最美好的年华，我依偎在一群柳树的身旁(shēnpáng)。万柳塘公园内除了一个水波不兴的湖，湖畔全是长发飘飘的柳树。尽管我是一名有着纪律约束的战士，不能经常到公园里散步，但我依然在营区内做(zuò)着自己的文学梦。我知道，一道之隔的那些柳树是我的知音(zhīyīn)，它们是我家乡那些柳树的亲戚。 退伍之后，兜兜转转，我(wǒ)在海滨城市大连扎下(zhāxià)根来(gēnlái)。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就叫作春柳街道，我也不知道这个(zhègè)名字的来历。据说从前这里也有一条河，名叫春柳河(liǔhé)，河畔多柳，故名春柳街道。现在，在附近的街上(jiēshàng)，偶尔也能看到一些柳树，在乱花丛中默默地生长着。或许它也如我，时不时地感到孤独。但我相信，孤独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如果不算自嘲的话，我还想说，孤独也是一种境界。 我的(de)父母现在住在离老家(lǎojiā)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镇上。我离当年那些柳树也(yě)就更远了，不知道它们现在是否还活着。即使偶尔驱车路过王山头，我也很难专门抽出时间去找寻它们，一来怕耽误同行友人的时间，二来怕干枯的河流早已毁掉(huǐdiào)了我的童年。 我怕，相见(xiāngjiàn)即是别离。 眼下，春天(chūntiān)再次来临，柳树又撩拨起我的愁绪，但那一定不是离别。 我想象着站在故乡鳖盖山上，远远望见大地流河边的(de)柳树，如烟似雾，朦胧缥缈，像一团淡绿色的轻烟(qīngyān)，在微风中轻轻摇曳，又似一幅流动的水墨画(shuǐmòhuà)，在记忆里挥之不去。 原标题：《春柳(chūnliǔ)胜花》